何溶评粉画《为国争光》
何溶
1963年,美协曾有个计划,准备举办一个"社会主义360行"美术创作展览。通知发下去不久,就碰上1964年的"假整风",被批得体无完肤:因为没有突出工农兵,而把许多资产阶级人物,譬如说"教授"也与工农兵平列地列为表现对象,这是"歪曲文艺为工农兵的方向",是"修正主义文艺的谬论"。到了"文化大革命",它当然更成了"反革命修正主义"的东西。我与这件事有点关系,因为参与过这个计划的制定。现在提到这件事,倒并不是心中有什么不服气,而是因为现在的生活现实常常在我脑子里引起一些问号。比如说,读了王蒙的小说《悠悠寸草心》,很受感动。小说的主角写的是一个理发员。我想:小说家为什么肯于用那么多的笔墨写这样一个思想境界很高的"小人物"美术家是否也可以或者说是否也应当用一些笔墨创造一些这类思想境界最高、比某些"大人物"的思想境界高一点儿的"小人物"
再如,从现实生活看,这些年来的青年分配工作中常常出现一些问题,把担任服务员、售货员、保育员等等一类的工作,视为"低级"。如果有谁说"不做外交官,可以到饭店端盘子",那是海外奇谈。我们也宣传过"掏粪工人"、"修鞋匠"、"卖菜的"等等先进人物,但是,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在职业问题上总是有"高低之分",却与之背道而驰。我认为,各条战线、各行各业都应当在美术创作中有他们的崇高人物形象,都应当有他们的人物的地位。
我们的画家在被培养的过程中,受的是"创造工农兵人物形象"的教育;我们举办美术展览,也往往是以"工农兵人物形象"的多少、此类创作质量的高低,来衡量整个展览的思想性的高低;在我们画家的创作思想中,也自然地形成了一种观念,认为不以"工农兵人物形象"作为创作的主体,创作是"没有分量"的,"寻找题材"的思路也只能是沿着"创造工农兵人物形象"的路子去思考、去探索,如果不这样,创作思路就好像偏离了文艺为工农兵服务的方向。我认为,这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对创作思想的束缚。工农兵人物形象在创作中无疑是不可缺少的,而且是重要的;但在创作的一切领域,工农兵人物形象是否一定是主要的而且,对于"工农兵"这个概念也有必要做具体分析。"工"的概念是否只能限于大产业工人中的从事主要工种的工人"农"的概念中,从事哪种农业生产劳动的农民是主要的是否我们对于"农"的理解,只能限于"主要的农民""兵"的概念中,有海陆空三军,能说哪一军主要的,而另一军是次要的吗"人民"这个概念,是个历史的概念,随着历史的变化,"人民"这个概念的内容是有变化的。"知识分子"这个概念,在十七年中,是"小资产阶级、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到了史无前例的十年,则成了"臭老九",成了"反革命修正主义的社会基础";现在呢则是劳动人民,是主要从事脑力劳动的劳动人民。在我们的"工农兵"的概念中,是否永远把劳动在各条战线、各种工作岗位上的知识分子排斥在外这些问题如果我们做些分析,对于广开我们的创作思路是否有益处我们批判过"题材无主次"论,大概已经批判得够了,问题已经解决了。我们也批判"题材决定"论,可能还批判得不够,在实际的创作思想中、在对美术作品的评论中,"题材决定"论依然在起作用。对于文学,我们可以欣赏《乔厂长上任》中的乔光朴,也可以欣赏《人到中年》中的陆文婷,前一人物是个共产党员领导干部,后一人物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眼科大夫知识分子,若从我们美术创作题材的角度予以选择,是否能说乔光朴是主要的,而陆文婷是次要的
最近看到杭鸣时同志表现击剑运动员的粉画《为国争光》,觉得此画的主题是好的,创造的人物形象是健康和美丽的。栾菊杰的先进事迹报道之后,读后很受感动、很受鼓舞。我也曾想过,体育运动员的形象很值得画家去表现,歌颂他她们为国争光,也歌颂他她们的那种敢打敢拚、英勇顽强的革命精神。这也是我欣赏《为国争光》的原因。体育运动员的形象,完全应在美术创造中占一席地位,其它各行各业也应当在美术创作中占一席地位。
我喜欢《为国争光》还有如下原因:正在"大美人"风行的时候,这件作品的"美"却很有特殊性。"大美人"这个名词源于月份牌年画,就是表现妇女形象的美术作品统称为"大美人"并不恰当,因为此说有一定的讽贬意味,即使对月份牌年画也不应如此"一刀切"。但这名词又被人们用惯了,也只好姑且暂用。我觉得不宜一般地反对"大美人"。那种健康的、美好的形象应当在美术创作中占一席地位;而对于那些情调低俗的所谓"大美人"却要反对,比如"飞媚眼儿"、"故作娇态"之类。有一次偶然的机会随便翻看一本1981年年历,中有《贵妃出浴图》,裸体女人身披的确凉一样的薄纱,乳胸似隐又露,我认为这比媚眼娇态更坏,是要反对的。
自去年以来,"大美人"可谓泛滥了,画和照片都有;之所以"泛滥",恐也不宜把群众的欣赏趣味统统斥为落后。我们不能迎合群众的"落后",倒有必要用真正高尚的、健美的、很有艺术的作品去满足群众在这方面的欣赏要求,并提高群众的欣赏能力和趣味。我们的画家也大可不必被"鱼目混珠"吓退。再举个与现实生活有关的例子:电影界举办"百花奖",得奖的女演员彩色照片到处印发,其中有的摄影作品是拍得挺不错的。我们的画家是否也可以为女演员画像创作一些比艺术摄影更有特色、更有艺术性的女演员肖像画
我欣赏《为国争光》,还有这样一个原因:这件作品的画风很像月份牌年画。作者杭鸣时的前辈就是一位月份牌老画家。作者吸收了月份牌技法,又糅进了自己的西画技巧,应当肯定也是一种可取的尝试。正在今天到处议论艺术变形的风尚中,画家敢于坚持自己的细腻而有些近月份牌的画风,也可算是有勇气。本来么,艺术这东西就应当是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月份牌年画30多年来在广大群众中受到欢迎,能在"阳春白雪"的美术界的"俯视"之下生存下来又发展开去,也算是很不容易了。我没向杭鸣时同志信询,问问他的《为国争光》是不是月份牌年画,只觉得它有些像月份牌年画而主观地发些杂感。
因为《为国争光》画的是年轻女运动员,使我又想到年轻女演员;因为觉得《为国争光》有些像月份牌年画,而月份牌年画与"大美人"有关,所以又扯到月份牌年画问题上,总之是随想、是杂感;我的中心意思,是想提倡"广开材路",尽可能地扩大创作题材面,使各条战线、各行各业都在美术创作中占一席地位。因为《为国争光》画的是"女人",所以举例也多是"女人",我想不会因此被人误解为我是反对画"男人";我也毫无贬低工农兵人物形象的意思,我说各条战线、各行各业,其中当然包括工农兵,工农兵题材在创作中的地位和重要性,当然应当强调,因为它是生活的反映么。我所说的女运动员,女演员,不知是否也属于知识分子的范畴,若也可算是知识分子,那么知识分子也是劳动人民,甚至可以说"大美人"也在劳动人民的行列之中。
经济战线提倡"广开财路",我借它放在美术创作上,说是"广开材路";经济战线一再强调要按经济的客观规律办事,不知我说的"广开材路"是否违背了艺术的客观规律
下一篇:没有个性就没有典型
|